我聽了大半年,看了大半天,也不太明白到底你是誰,到底我是誰.
我說的是陳奕迅的歌<七百年後>.
我一直覺得奇怪,誰會這樣不客氣,送給你的禮物都如垃圾一般,難得的是你懂得安慰自己.別人送給你破爛黑膠,你說能依稀地聽出歌聲.接過這個破舊燈泡,卻說彷彿照亮了這個幽暗天地.那箱卡式帶己經不知如果播放了,你卻憑它們回憶起那些舊情舊戲,沉醉當中生生不息的淒美愛情.
這個可算是坦白得可愛,他坦言想丟掉那棵花,所以便來找你了.你本來可以不要也罷,你卻說你能帶那棵花的根歸家,未嘗不是一樁美事.你還說像你這裏貧窮的地方,也可以找到這棵漂亮的花,令這裏也變得如畫般優美了.還有那個人把兒時的玩具都送給你,你確是善解人意的,你對他說不要不捨得,因為在這裏你會如他在孩童時一般,攬著這些玩具一起睡覺,而且還會一直地睡,轉眼便是七百年.
想來想去,似乎你一早己經說了你是誰,你不就是那個在堆填區上的垃圾缸.但我還未弄清到底我是誰,大概我是寄居在你這裏的一件垃圾.也對,我們會一起同居.在這貧窮的地方一直同居去到金禧,同居至七百年.
這是個物慾旺盛的時代.
我的一位舊同事,他一年換了四次手提電話.他是netbook的先驅用家,也是notebook的資深用家,更是環保的先鋒.
我說他是環保先鋒並不是無的放矢的.那次他把家中電腦的中央處理器,更換成更省電的型號.他說他用計算機計過,更換後一年便可省回數百元電費.但我更相信他志不在那數百元的支出,而是希望減少無謂的能源消耗.至於原本那顆較耗電的處理器如何處置?他透過拍賣網賣掉了.兩個月後他發現採用atom處理器的電腦組合更為省電,便再把家中的電腦換成atom型號,然後透過拍賣網把整套舊電腦賣掉,為的也是多省一點電,減少二氧化碳的排放.
剛才我說過他是netbook的先驅用家,但用過netbook的他,發覺原來netbook用起來一點也不"易",功能也不太像"電腦",他不苟同這是一部"易電腦",所以便透過拍賣網把這netbook賣掉了.他笑說網上傻子多得很,肯用六折買回這"易電腦"大有人在.
剛才我也說過他是notebook的資深用家.有一回他拿了他的手提電腦回公司,這部新簇簇的電腦散發的深黑光澤固然令我駐目,更令我好奇的是他在鍵盤上舖上了磨砂膠膜,我把指頭敲在這矽膠上,便有一陣軟酥酥的柔韌質感傳送到感官神經裏.更重要的是我油膩膩的髒手,不會再沾在那嬌嫩的鍵盤上."你很愛鍚你的手提電腦喔!"我撫著手提電腦讚嘆."己用了一年,剛透過拍賣網賣了,今天約了買家交收."他對所有物品都呵護備至,對物質的珍惜是源自那顆環保的心.
最令我難忘的要算是那一次.還記得那天他走到我的案前.
"Tom,今次要你幫手托價了."
"你不是相信市場很有效率,不需人為去托價嗎?"嘿!我喜愛拿他說過的理論去刁難他.
"最近換了一張新的電腦display卡,所以想賣掉這張舊display卡,但這張卡太舊了,會有可能因為競投者不足而讓人可以超低價投得."
"那你想我替你托至甚麼價格?"
"你扮買家,把價托至七十元吧!"
"七十元?不是吧.為了區區七十元你大費周章去放售,不似你喔!"
"我只為了有效清理家中的電子垃圾,直接丟棄對環境毒害很大."
我聽後眼睛便是一閃.我還是頭一次聽人說放售是為了妥善清理電子垃圾.想想也很有道理,賣給有需要的人,比直接丟棄更符合循環再用的環保原則.我便出手托價,可幸這張display卡終以九十五元賣出,締造美滿的結局.
當怪論與怪論碰撞時,便能在腦海中併出燦爛火花.
透過拍賣網來清理電子垃圾這個古怪而嶄新的理論,本來只是靜靜地躲在我心靈中的一角.可是有一晚我重讀魯迅的<阿q正傳>時,這怪論便被另一怪論當場喝醒了.書中序言裏提及一個古老的儒家思想,說這是魯迅深惡痛絕的理論.我第一次聽這理論是十多年前上中文課,那穿起花裙的少女miss一本正經地把課文教完後,也不禁對這理論倜侃了兩句,"咁都得"這三字最終還是不吐不快.
事情是這樣的.孟子周遊列國,拜見齊宣王時,竟然提起了齊宣王的一件糗事.話說齊宣王看見拉去祭典用的牛,心裏覺得這牛要為祭典而犠性很無辜,所以便叫職員把牛拿走,職員很自然跟著問:"那麼祭典要取消嗎?"齊宣王想了一想便答:"不能取消,就拿一頭羊來頂替吧!"後來這事傳到百姓的耳中,相信百姓跟我跟孟子都一樣,不用說也知齊宣王以羊代牛,無非是慳家算死草.可是孟子也確是行蠱惑的,既把齊宣王擺了上枱,便懂替他圓謊,說齊宣王確是有不忍之心,他不是偏袒牛而待薄羊,而是因為他親眼見到牛卻見不到羊的苦況,所以才有這種思想,這跟我們儒家所講"君子遠疱廚"的理論相通.
少女miss說到這裏,我不等她繼續說,便趕緊翻去課文注釋看看究竟,少女miss也不等我翻去看課文注釋,便繼續解釋甚麼是"君子遠疱廚".
"呀!君子遠疱廚呢.是說君子有不忍之心,看見牲畜被殺時會覺得很殘忍,就算食物弄好了也不忍心去吃牠的肉.但君子不可能不吃肉,所以惟有遠離廚房,才可安心把肉吃下."說罷她的表情忸怩生姿,其實她也是個美人胚子,聽說那個教純數的,一直都很喜歡她.後來畢業後我回到母校教書,有次跟大伙老師到酒樓吃飯,吃到那籠粉菓時,純數阿sir突然輕聲跟我說少女miss很喜歡吃這些,我一時都不懂如何回應.後來少女miss嫁了,新郎並不是這阿sir.這都是後話.
"吃素不行嗎?"少年的我心裏坦率地說.只是當時我們聽課就是聽課,誰敢把心底話都說出來.
嘿!我信得過對於君子來說,看到牛羊被宰和親手丟棄電子產品一樣,都是慘不忍睹,下不了手的事.當然,若一切有人代勞便另當話說.只要肯付鈔,廚師磨刀霍霍,君子便可安坐飯廳大快朵頤.在拍賣網上,地球上總有一人會樂意為君子代勞,可是這次不同,為君子代勞的小人倒要付上鈔票,君子收錢之餘也可為為環保出一分力而歡顏.這樣君子便無後顧之憂,可盡情買下天下間所有電子產品.拍賣網加速產品的推陳出新,催迫的生活也是為了追趕現代化.我賣掉了這手機,那手機卻因我而被丟棄.而每一天的進化,垃圾裏所標誌著的潮流已沒人記住,往後還要靠更多的物質去築起人類的歡喜.
"不買不行嗎?"現在的我不好意思地想這樣說.
從新聞看到,這幼嫩小童,指縫滲滿深黑色的鐵粉.那堆起的黑煙,陣陣暈眩氣味刺鼻.車車送來的電子垃圾,一堆堆堆積在這電子垃圾崗,多得村民原諒它們的骯髒.
真是多得村民原諒它們.村民處理電子垃圾,令七成的小童都中了鉛毒,孕婦的胎兒大多都死在腹中.電子產品是文明社會的最大誘惑,也是落後社會的最大毒害.君子易做,小人難為.要當小人,就需把手上不想用的電子產品,狠狠地摔爛,然後將碎片送到垃圾桶去.既然己經嫌棄它了,再多的呵護,也不如讓它轟烈地死在自己眼前般來得痛快.
